第45章滚落一边的保温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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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a8就在交警眼皮子底下,顶着无数声喇叭和国骂,苯抽而蛮横地从左转车道,扎过黄线,愣是别到了右转车道上,又是一个红灯,就是在这个当口,刘梓拉开车门,下车穿过绿化带里……她究竟奔哪儿去了,车里的人谁也没看到,但也大体上心里有谱儿。
所以,当刘梓再次钻进车里的时候,仨人脸上虽然写满了惊愕,却都不约而同地猜到,她一定是落下了什么的东西,比如用于当场对质,或亮明身份的紧要物件儿。丁圆圆甚至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后备箱开关,脑子里嗡的一声儿……撬棍,球棒,工兵锹,后备箱里齐活儿呀。
“刘梓,你冷静点儿,事儿还没到那一步,存住气儿……即使真有情况,谁也跑不了……”
隋江玉后悔刚才没拉住她,万幸,万幸,这次一定得看紧她。路上,车里,毕竟不是宾馆,床上,随便怼你一句“公干!咋的?”,不得当场撅掉下巴颏儿呐,这玩意儿,不是这么抓的呀……隋江玉又琢磨了一遍斯托克顿重复的地址,没啥啊,很普通的一间涉外酒店,眼下看,条件并不怎么入流。毋庸置疑的是,这个地址,的确是造成刘梓瞬间系统崩溃的bug。
眼下,隋江玉的坐姿更是如同受刑,撅着臀部,挺着腰板,抱着胳膊,直愣愣地坐在后座边沿儿,每每稍点刹车,她便前栽后躺一个回合……她防备着,一旦右手边上的刘梓,再欲开门下车之际,她好风驰电掣般地搂住刘梓的腰,至少也得死拽着她一条胳膊不放。
“刘梓姐,不至于的……那间酒店我去几次,包席,会务,商展,发布会,每次去都能遇到,周一,一大早,俩人衣冠整整,你想啊,刘梓姐,那地方人多眼杂,乱七八糟……是啊,随姐?”
丁圆圆听一遍就记起了斯托克顿说的这个地址,没错,就是“乱七八糟”。她敢打包票,秦旭和方如欣,绝不会挑这种地方,应该更哪个一些,更哪个……算了,她的经验么,刚到电影院便戛然而止了,究竟是“更哪个”呢,她说不清,归里包堆,总之是“好”的意思,她对谁都不幸灾乐祸,更不会跟着她俩同仇敌忾……她就是认定了,秦旭做事自有他的初衷。
“没错!圆圆说的没错,那地方,照现在眼光,简直破破烂烂,听我的圆圆,赶紧找个路口掉头吧,我都快憋闷死了……刘梓,退一万步,秦旭的眼光,不至于这么随便糊弄,那破地方……”
“就是在哪儿,就是在那个‘破地方’,被秦旭……”
这根本不应该是刘梓的声音,而是当庭拿着法医验伤报告,朝秦旭脸上甩过去的,一位饱受屈辱折磨的女人,应该发出的语气和字眼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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斯托克顿轻咳几下,视线旋即从车内后视镜里挪开,他再也无需看她的脸色了,揪着的一颗心总算落定……他犯了一路的嘀咕,这大雨天儿,他埋设的雷管会不会受潮呢。刘梓一副欣然,若定,置身尘外的修女模样,让他不得不犯嘀咕……现在,他就像把壁虎偷偷放进修女水杯里的坏小孩儿,修女终于端起了水杯,她那玉葱般的小手正在拧开杯盖儿,他只需竖起耳朵听就是了。
丁圆圆使劲咳了几声儿,她感到自己身体的某处,被刘梓的话,不,是被刘梓说这话的语气刺痛了。干咳,哪能掩饰住她一直以来就怕着的,躲着的,却很容易凭空想象就能感到的刺痛。越咳,那里就会越疼……油门,刹车,方向盘,转向灯,她手忙脚乱地把车头当成了准星儿,瞄来瞄去,她很快就瞄上了r系奔的影子……五十米开外,隔着六七台车。她把后备箱里的家伙什儿,在心里又仔细地盘算了一遍,究竟哪样更顺手些。余下的,瞅准机会超过去就是了,新的老的,今天一块儿算。
隋江玉的手在刘梓胳膊上来回地摩挲着,有斯托克顿在,她克制住了,不然,她早就把刘梓搂进怀里捂热乎了……刘梓的语气与字眼儿,在隋江玉耳朵眼儿里,一点儿都炸不起来。对她而言,无论你俩是喝倒灌醉,半推半就,推推搡搡,甚至于暴力胁迫,结果呢,结果是没有警察和法庭,你俩不还是响当当的两口子呀。
秦旭这个坎儿,她刘梓根本跨不过去。说什么,“为方如欣的好”,才是“秀丽锦途”要蹚这滩浑水的初衷。从一开始,刘梓就低估了人家方如欣的魅力。车到山前,没人支应她,反倒跟商量好似的掣肘于她,她这才跟怨妇似的爆发了……关键是丁圆圆年纪小,黑的白的,凡出刘梓之口,就一定受用,圆圆可不管你这个哪个,还不知道闹出什么乱子。
看来,丁圆圆的“心领神会”,给了刘梓莫大的慰藉,她没再继续发作,开始平静地拾掇起自己的事情。隋江玉能明显感受到她的体温正趋于回暖,身子也不像爆发时那样夸张般地发抖……隋江玉松开了刘梓的肩膀,靠到后座椅背上,看着她忙活。
原来,刘梓刚才下车,从绿化带里穿过去直奔人行道,就是为去买一瓶水呀。女人肝火烧起来的时候,原来,真的得用水浇啊,隋江玉又长见识了。不过,那保温杯属实磕碜点儿,保温效果么……可这冰糖雪梨,用得着保温么,干嘛非得倒进保温杯里,这刘梓打什么时候起,有了洁癖的毛病。
“你们仨,等着别动,我一会儿就回来……圆圆,尤其是你,听招呼儿……你们等我回来,一切就都清楚了。”
“很遗憾,刘梓女士……不过,还是应该等他们到了目的地,毕竟,这里……”
“不成,刘梓姐,谁去都成,你可不成!……我给他俩上点儿颜色去……人模人样的一个个!”
“干嘛呢?拱火是吧!……今儿就到这儿,圆圆调头!先把这位‘洋大人’送回老窝儿去!跟他那主子伊藤一样样的,入境才几天呐,憋不住了就,一肚子坏水儿!去跟你主子捎话儿,我隋江玉做主,毁约了!不干了!有多远就……”
“行了,行了,谁跟你们说,我去拿人呀……神经病么,一个个的,我去叙旧!是‘叙旧’!……这不么,保温杯!”
刘梓下了车,又弯腰朝车里依旧楞柯柯的三个人,晃了晃她手里的保温杯……隋江玉不禁向后撤了一下身子,她真怕那玩意儿,再晃几下,指不定就要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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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定哪儿有不对劲儿,前面的几台车就是不动窝儿,却接连亮起了双闪,距离路口还远,即便是红灯,也不至于堵这么远呐……明白了,大雨,学校,人挤,一定发生了车祸。秦旭从后视镜里,给后座上的方如欣递去一个无奈的眼色。
秦旭一点都不着急。大雨天,他还就偏偏选了从学苑街走,总之,越堵越好,堵得人困马乏,耗得兴致索然,直至打消念头,敢情儿,那才最好。
方如欣提议要去的那间酒店,在秦旭心头绞缠出一万个中国结都不止。他也没歇着,吧啦吧啦的一路,他建议去的地方,方如欣愣是一个都没看上,她甩出的理由也很惊悚,她很偶然地住过一次,很喜欢哪儿的hbo同步……秦旭硬着头皮搜刮着,三年前,刘梓头一次带他去时的景象,那天是周二。还有,想起这个hbo,秦旭舌尖儿登时泛起一股酸涩,这两个女人,都有点磨刀不误砍柴的小思量,先跟hbo过足瘾,才捎带着跟他。
不对!刘梓要恶劣得多,让他昏睡了两天一夜不说,留了张字条儿,人就没影儿了……不成,只要有hbo,就是对自己的轻贱。那家酒店,属实不能去第二次,得长记性,得有骨气。
前面的司机都降下了车窗,朝大雨里探头探脑地不停张望,秦旭也降下了车窗,也有两三秒吧,他赶紧缩回身子,还没来得及扭身制止方如欣。
“快看呐!秦旭,那女人怎么了,那副样子,她这是……”
“什么怎么了,赶紧关车窗,雨都飘进来了……听话。”
“你怎么不看她一眼……不对!是病,急性的,能要命!”
“什么病不病的,少见多怪!……八成附近有剧组吧?”
“掌嘴!遭天谴!……他们都躲她呢,不行,我得帮她!”
“坐着别动!……当心缠你一辈子!手机头条还少吗?”
“你混蛋呐!……她是个人,不是阿猫阿狗!”
丝毫不能怨怼前面的人,为什么都躲着那女人,她那副模样着实令人却步,甚至于嫌恶。他们跟方如欣的看法一致——那女人病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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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趴到那台被她用身子逼停的挡风玻璃前呼喊着什么,嗓音嘶哑,含混不清。她用手拼命地抓扯自己的衣领和喉咙,猜不出究竟是疼是痒。脸颊上的潮红,脖颈上的青筋,湿漉漉的头发上薄薄的一层水蒸汽,毋庸置疑,她正发着高烧,不会低于40℃,好好的一个人,就这么给烧魔怔了……关窗,锁车,头皮发麻,人们并不惧怕高烧,所有人都被雨水浇透了的白色衬衣里,她身上那一大片血红吓懵了——从皮肤里不断渗出来的血,还是根本没有皮肤覆着而暴露在外的肌肉。
方如欣拽上风衣跳下车的时候,秦旭也并非无动于衷,他坐直了身子,为的是从从容容地调整一下后视镜,从从容容地看着自己,从从容容地等她来……后视镜里,那双疲惫困惑的眼睛表明,他真的记不起,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。
被风衣盖得严严实实的刘梓,当场仰倒在方如欣的怀里,方如欣搂着她的腰,几乎一路把她拖行过来。秦旭赶忙跳下车,方如欣抱着刘梓的上身,秦旭抬起没有知觉的双腿,这才把像是陷入昏迷的刘梓弄进车厢……昏迷算啥,昏迷就是个前奏而已,他脑子里闪的全是“丽阳”大厦时的景象,一帧一帧,一秒一秒。
秦旭闪到一边,方如欣是医生,他得给医生腾出地方儿。他最多也就是帮着卸下刘梓肩上鼓鼓囊囊的挎包,而且很不待见地往地板上一撂。他对包里的物件儿不感兴趣,他只是好奇,刘梓什么时候又找到它的……又要装神弄鬼,又当别人白痴。
“醒醒,坚持一下,你有病史吗?……哎!听不见吗!”
召之即来,挥之即去,天下可有这样的“病”?!就这“病号”,才懒得理她……秦旭双手扶着膝盖,躬下身子,很温情地看着方如欣,他很想伸手拍拍方如欣的肩膀,告别也好,内疚也罢,反正等刘梓开口一句惊雷——“老公啊!”,便彻底戳穿了他的西洋镜……煎炒烹炸,杀伐决断,任凭她俩,他该受的,眼儿都不眨。
“你听得见吗?醒醒啊!……是急性过敏症吗?”
秦旭不禁又低头瞅了一眼脚脚尖前的挎包,真想给它一脚踢飞。
“谢谢你们啊……怎么称呼啊,这位女士?先生?”
“就别管我们是谁了!……是急性过敏吗?药呢?!”
刘梓的双腿蜷曲着,身子斜倚在车座上,吃力地睁开眼睛,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着,她的声音细若游丝,表达得却字斟酌句,绝不会令两位听者产生丁点儿歧义,或者令其中的一位感到丁点儿的惊慌。
秦旭心头挨了一记闷棍。他头一次正眼打量起刘梓的周身,透湿的白衬衣像是包裹着刚剥皮儿的血柚鲜瓤儿。他想立即变成荒原上的木桩,那根必遭雷劈的木桩,不然,如何抵偿自己的罪名。他连忙蹲下身,双手扶在刘梓膝头,她的眼神空洞而冷漠,她摇摇头,不自觉地又把脸埋进方如欣怀里,她很自然地选择了方如欣身上的温暖……警告,要挟,威胁,不露声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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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哎!……我问你病史呢?随身带的药呢?”方如欣摇晃着刘梓的胳膊,怕她再次昏迷不醒。
“药呢……”秦旭木讷地应承着方如欣,一只手已经抓起了刘梓的挎包,里面有一个盛着药水的保温杯。
“我没带药,药在家里!……我要回家!送我回家!”
刘梓啜泣着央告方如欣,她抓起方如欣的双手紧紧地捂在自己胸口,蜷曲的双腿倏地从秦旭的手里挪开,惶恐不安的眼神落在方如欣脸上,余光却不住地往四下里偷瞥,像是认出了真凶,却不敢吭声儿,回家是最安全的选择。
“不能回家!……你先忍着点儿,120这就过来了。”
方如欣略带厉声地制止了她,同时扭头瞥了一眼秦旭手里的挎包,并朝秦旭点了点头,表示同意打开……没错,女人的包里气象万千,说不定真有喷雾剂之类的急救药,尤其是这么严重的急性过敏,这个女人应该常备无患才对呀。
“干嘛回家,必须却医院!你啊,命大,遇见了方医生!”
秦旭突然提高了嗓门儿,他站起身子,一屁股坐到刘梓的邻座儿,一只手把挎包掖到身后,另一只手伸到刘梓面前。
“有幸认识一下吧,这位是大名鼎鼎的首席科学家,方如欣女士,我呢,是她的秘书,我叫秦旭,你好呀,你叫……”
“秦旭!别打搅她了!……她正难受着呢,常人……”
“‘常人难以忍受’,是吧?我这不帮她分散分散吗!”
“闭嘴!……快看看她包里有没有药啊,你干嘛呢?”
“就是,就是,忘这茬儿了……”
秦旭赶紧拿出身后的挎包,翻弄开来。
“身份证,驾照,车钥匙,化妆盒,纸巾……哎?你家大门锁钥匙不错嘛,挺别致的……保温杯,都旧成这样了,还保温嘛?……方医生,啥都有,就是没药,我保证!”
秦旭不紧不慢地拧开保温杯盖子,搁到鼻尖儿嗅了一下,又不放心似的,抿嘴儿啜了一小口,这才递到方如欣面前。
“没错吧,冰糖雪梨,那也不是药啊,是吧,方医生?”
秦旭胡乱地归置着挎包里的物件儿,谁也没料到,他竟然猛地一抬手,把挎包扔到了前面的仪表台上,“哐啷”一声,保温杯从仪表台上滚落到地板上……又得碰掉几块漆皮儿,摔出几个小坑儿。
“干嘛这样对我……我哪儿也不去,就想回自己的家。”
刘梓从方如欣的怀里挺起了身子,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神色恍惚,声音凄婉,她自始至终都没想过要指认谁,或者要谁承认什么,就是觉得好玩儿,怎么就被他想得那么不堪……事情再简单不过了,打开挎包,拧开盖子,把冰糖雪梨递到唇边儿,难吗,不难吧?……你有一万种方式可以做到,而绝不会影响到你俩。从一上车起,我就不“认识”你秦旭,你是真忘了,还是故意的。
“你冷静点儿,都能听见120的警笛声儿了,马上就到!”
方如欣推了秦旭一把,让他赶紧去迎一下120救护车。
“没带药”!“送回家”!
你想干嘛,想让方如欣一进起居室,抬头一看,好么,满眼都是咱俩的婚纱照啊,让她以为自己是个罪人。你还不如现在当场拆穿利索,原本就是我一个人的罪过,方如欣就是“受害者”
不过,你也够憋不住的,这儿又不是宾馆,我怕你作甚。待我晚上去医院接你的时候,再跟你好好理论——凭什么跟踪,妨碍我的公务?从哪儿学来的这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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